第十二章 诸般心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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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剑光交剪,身下幽魂噬人,身在其间,避无可避。伏魔府 m.fumofu.com
孟扶摇一闭眼,“千斤坠”加速坠落!
和一剑穿心比起来,她宁可选择先堕入泥泞,哪怕注定是死,她也要多挣扎一刻,哪怕死得更难看,只要能多活一刻,她也毫不犹豫。
她不是单单为自己活,还有那么多她所在乎的,也在乎着她的人们。
一路血雨,好勇斗狠一时之快已经不会再是她的最终选择。
坠落!风声虎虎,四面光影一乱,身后德王幽魂,张着没有舌头的血口迎上前来。
“咝!”
突然腰间一紧,身子一停,却不是陷入想象中的腥臭软滑的黑色泥流,而是依旧停在空中。
孟扶摇睁眼,便看见一道黑红相间的炮弹从上端呼啸着冲下来。
那道风来得太快太猛烈,以至于孟扶摇头发呼的一下散开,眼睛都睁不开,狂风扑面,连呼吸都窒了窒。
那黑红二色飙风一头直冲向她,将近她时并不停留,手中赤红光芒一闪,“啪”一声。
他一剑将孟扶摇身后那张牙舞爪攀附向她的德王幽魂拍碎!
管你是谁,管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幽魂,只要你碰孟扶摇一根指头,必杀!
孟扶摇缓过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拉他,身子突然被人直拽飞起,于此同时,一道白影,和她迎面方向,从崖上掠了下来。
和刚才飙风般横冲直撞气势惊人的黑影不同,这道白影迅捷而轻盈,行动间流线一般利落,如一柄最锋利线条最流畅最符合人体使用力学的匕首,以最减少空气阻力的方式,瞬间毫无滞碍的划裂黑暗一泻千里。
像利剪迎上黑色的细绸,一剖而下,“哧”一声。
只是那一闪间,琉璃眼眸红唇如火的艳丽男子便无声出现在孟扶摇眼前,肘间紧贴着的一柄长剑明光连闪,一路将那些飞剑砰砰乓乓截断,半空中飞出无数雪亮的剑尖碎片,像碎落的茶花花瓣,翻飞在灰黑的雾气里。
独特的用剑方式,流线一般的漂亮身形。
孟扶摇的眼睛,突然微微湿了。
那人掠到身前,伸手一提,身下那个抬手一顶,两大高手刹那合作无间,将正想打招呼的孟扶摇一把扔了上去。
这一扔瞬间孟扶摇便冲破无边无际的灰黑,看见上方光明,然而她怎肯置身事外,半空中一个翻身还想下去,冷不防上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拉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过去。
孟扶摇砰一声落在地面上,顿时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好啊,下一瞬她瞪大眼睛,愕然道:“云痕,姚迅铁成,你们怎么都进来了”
那三个人瞟她一眼,不说话,看出来都很有些生她气,孟扶摇无奈,自己知道理亏,却又没心情讨好,也闷在那里,想了一会道:“我还是下去,那东西很难对付。”
“别去。”云痕拉住她,“战兄有办法破阵,你去反而分他们心。”
“嗯?”孟扶摇挑起眉。
“战兄说他师父当年曾经闲得无聊闯过四境中的前两阵,知道破九幽阵的关窍。”云痕道,“虽然现在这个阵威力更大,多了剑崖,但是办法还是应该差不多的。”
“什么办法?”孟扶摇怔怔想这见鬼的九幽,将入阵者一生中所有杀过的幽魂都驱使出来,这些东西杀不完也死不掉,就算不被伐心蛊惑神智而死,也会被无休无止的缠杀活活累死,能怎么破?
那俩皇帝杀的人,貌似比自己更多吧?自己都快累死了,他有什么理由逃过?
那些魂,不死不休吧?
这样想着,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隐约掠过一个念头,却电光石火,快得无法捕捉。
大概也因为那念头太过惊悚,意识自动屏蔽。
孟扶摇心刚砰砰跳起,眼前白影一闪,宗越掠了上来,他的紧身白衣也割破了几处,底下剑阵确实威力无穷,便是宗越这样天下第一杀手,顶尖剑术名家,都险些挂彩。
“你怎么上来了?”孟扶摇愕然看他,还没来得及问战北野怎么样,忽觉身下震动,这一方刚刚踏实的地面突然也在变幻,渐渐现出嶙峋的崖面,而那腥臭气息和翻滚泥流,再次重来。
他们还在死门之中,尚未破阵,九幽大阵周而复始,只要未破便永不停息!
孟扶摇脸色一变,跃起探头一看,崖下一道黑色身影如逆风之旗,唰一下倒卷向上直射,而底下无数涌动挣扎的幽魂,掉头的、断臂的、胸口血洞殷然的、全身骨碎的残缺着零落着歪歪斜斜着,哭叫呼啸哀号着向战北野狂涌而来!
战北野身在半空,无可退避,眼看将被幽魂拖住——
孟扶摇刚刚要奔下——
战北野忽然大喝:
“要我死,成!”
“嚓!”
赤红剑光横掠于颈,唰一声漾开朝霞一般的华光,华光里比剑气更艳烈的热血,泼辣辣飞射出去,在灰黑雾气里曳开一道惊虹!
惊虹未散,宗越衣袖一挥,一道白色匹练横飞而出,展开于雾气之中。
白练大旗一般迎风抖动,染上鲜艳血色,白练之下,一道喷溅着鲜血的黑影飞速坠落!
孟扶摇一声惊呼堵在了咽喉口!
她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僵在那里。
扑在崖边,她看见黑影坠落,幽魂们立即欢笑着尖啸着争抢着挤上去,将那道黑影裹挟在其中,手撕口咬拼命挤成一团,有些抢不上去的,挤掉了头撞飞了腿炸裂了眼珠黑色的河流不住汩汩翻滚喧闹,直到将那黑影撕成碎片,幽魂终于完成了宿愿,一个个渐渐沉没下去,隐入无穷无尽的幽冥之河中。
黑色泥河复归平静,地面震动渐止,当最后一个幽魂在河面之上冒出一个气泡彻底沉没之时,四面“轰”一声巨响。
孟扶摇在平地上身子一震,忽觉四面一亮,气息一冷,再一看身下白雪皑皑,两侧壁立千仞,身周风雪呼啸,赫然竟是刚才山谷。
第一阵,九幽,破了。
阵破了,孟扶摇瘫软在地却毫无喜色,挣扎着爬起来,大呼:“战北野——战北野——”
她拼命大叫,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之中回荡,撞上山壁,满山都是“战北野战北野战北野”
四面无人回答,身侧宗越和云痕静静看着她,空气如此冰凉安静,群山无声,山谷无声,仿佛刚才九幽大阵之中,幽魂逼近情形下当空自刎的惨烈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孟扶摇怔怔坐在那里,心中空空茫茫,将刚才那一幕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半晌却突然跳起来,大骂:“战北野,给我滚出来!你再不出来,这辈子我再不认识你!”
身后突有人哈哈一笑。
随即有个热烈而明朗的声音道:“哎,真是小气。”
孟扶摇头也不回一拳就轰了出去,怒:“你混帐!吓人不带这样的!”
那人伸手接了她这一拳,反掌一握便不肯放松了,孟扶摇一挣没挣动,她精疲力尽之下哪里还有力气和战北野拉拉扯扯,眉毛一竖怒道:“放开!”
握住她手掌的温暖的手顿了顿,有所留恋的轻轻抚了抚掌中纤细的手指,终于放开,孟扶摇回首,怒目而视。
身后,一地雪色之中,黑衣红袍的俊朗男子眉目深黑眼神如铁,鲜明灼亮,他深深看着她,没有退让也没有歉意,道:“扶摇,我只是想多看看你为我伤心的模样。”
我想看看你为我担心伤心的模样,看见你为我颦眉,为我焦灼,为我眼神里写满关切。
我知道也许一生里只有这一次了。
所以我明知不该让你焦心,依旧自私的多沉溺了那一刻,想将这一刻你的眼神记取得更加清楚,在日后岁月里历久弥新。
我要用这样的日日重温告诉自己,你心中,永远有我的位置。
孟扶摇沉默着,仰起脸,错开战北野灼热的眼光。
这勇悍而明烈的男子。
这火一般的大瀚皇帝。
自太渊密林中驻马初遇,到如今穹苍四境中再次并肩,这也许已经是一生里最后一次相逢,她知,他也知。
到得此时,什么嬉笑怒骂故作浑然,都已掩饰不了来自各自眼神中了悟的苍凉。
她勉强笑笑,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这个破法的?竟然做得和真的一样。”
“解铃还须系铃人,”战北野笑道,“幽魂之阵,执念不就是报仇么?那么死给他们看,心愿一了怨气一散,阵法不攻自破。当年我师傅闯阵,他一生杀人如麻,给那群幽魂缠得忍无可忍,一怒之下觉得被幽魂缠死实在没面子,便回刀去抹脖子,结果发现一抹脖子,那群混账都退了下去,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破的。”
孟扶摇忍不住一笑:“哦?雷动大人破过这阵,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人听闻?”
“他当然不能真抹脖子,急中生智之下将自己带着准备烧烤的一只鸡给杀了,做了个障眼法。”战北野朗朗笑,“这说起来实在不太好听,家师引为平生之耻,所以从未对外说过。”
他说话时一直笑声琅琅,试图用自己的明朗冲破此刻郁郁,冲破素来鲜艳明丽的孟扶摇眉间惨然,然而未卜前路和那滩血迹始终沉沉压在孟扶摇心头,她便是始终努力的明亮一点,那笑意依旧淡若空花。
战北野渐渐也笑不出来了,他无声低叹,转过身去。
孟扶摇目光,缓缓转过身侧宗越和云痕,看见他们,不能说不欣喜,然而那欣喜里,依旧是无奈的。
那两人都默不作声,一个负手而立,一个盘膝而坐,一个背影孑然,一个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他们的目光都不再落在她身上,却又无所不在将她包围。
天涯海角,只在她身侧。
无论她击水三千扶摇直上,还是横刀千丈地狱沉堕,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那些人世巅峰的男子,不因身份改变不为权欲蒙昧,总在她身侧。
这些爱她的人们。
一生里不愿牵扯挂碍,却欠了这一身永生也还不了的情债,一笔笔在心,却注定让他们潮打空城。
她的心思早已入骨,写在眼神中动作里,不需言语字字分明。
此刻沉默太令人心生怆然,孟扶摇转回头,默默捧出元宝大人,看了一眼,“啊”一声眼泪便落了下来。
元宝大人僵僵的挺着肚皮,毛色暗淡,全身一点温度都没有,看起来已经一命呜呼了。
孟扶摇直直的瞪着眼睛,盯着元宝大人,眼泪无声无息在眼角凝结成冰。
“耗子耗子不要啊”她捧着元宝大人,喃喃,“别别别真的死给我看”
眼泪冰珠般落下来,坠在凝成一团的暗淡的毛上叮然有声。
将元宝大人贴在脸上,感觉到颊上微硬的冰凉,孟扶摇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哀求:“你起来啊,你起来,你不是很会骂我吗?你不是很喜欢煽我吗?起来,起来啊,以后你想怎么骂我怎么煽我我都由你”
眼泪噼噼啪啪滴落,落在雪色袍角上,是宗越坐了过来,孟扶摇目光一亮,仿佛遇见莫大希望,一回头揪住他衣襟:“宗越,宗越,你是天下神医,救救元宝,救救元宝——”
宗越的目光,落在她的断指上,又缓缓看了元宝大人一眼,淡淡道:“我不是兽医。”
孟扶摇怔怔看着他,半晌松开手,宗越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那截手指呢?趁阵法还没发动,我给你想办法接上。”
“算了。”孟扶摇抽回手,空空淡淡的道,“断了也便断了,这世上,有多少东西能够断了再续?我为什么要例外?”
她语气淡漠,眼神空无一物,宗越看着那眼神,震了一震,刚要说什么,忽听战北野低叱:“谁!”
与此同时战北野衣袖一拂,雪地上腾开漫漫狂风,夹杂着雪雾铺天盖地而起,直扑向一个方向。
以他的功力,除了长青殿主,便是十强者来也能挡住,然而小小一团黑影一闪,一个东西已经穿越他的掌力缝隙,直扑入孟扶摇这边。
孟扶摇一转头,一眼看清了那东西,“咦”一声,目光一亮道:“黑珍珠!”
黑珍珠根本不理她,直扑上元宝大人身,二话不说抱着它就开哭。
“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呀呀吱呀呀呀呀呀吱吱”
“呀吱吱呀呀吱吱”
孟扶摇一开始还愧疚的听它哭,听着听着眉毛便竖起来,这只是在哭呢还是在号丧呢,听起来就像专职大妈级哭手在哭唱,是不是把元宝从生下来到现在所有生平和哭成歌了?
听那只还在挥泪倾盆,孟扶摇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
“你是来哭的还是来救它的?来哭的可以滚了,来救的就赶紧!”
黑珍珠挨了一巴,才想起自己来是干嘛的,赶紧拖着元宝大人便往旁边雪地里钻。
孟扶摇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伸手想拦,黑珍珠呸的给了她憎恶的一口口水,顺爪踩了她一指,它最近又胖了,足足有元宝两倍大,一脚踩下去,孟扶摇手指都给踩得扁扁。
身侧宗越拦住她,道:“这种神兽,既然同脉相生,必然有一套它们自己才知道的救命办法,黑珍珠既然感应了赶过来,你就让它去。”
孟扶摇只好松手,眼见着肥大的黑珍珠拖着瞬间瘦了许多的元宝大人,吭哧哼哧往一个雪洞里钻,看上去就像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娘扛回了瘦小的男人这联想瞬间让她嘴角抽了抽,心道不会吧,不会这么狗血吧?
转念一想,便是那样便又如何?既然天下就这两只长青神兽,本来就命中注定在一起的嘛,只要黑珍珠能救回元宝,她不介意做个媒
她心情轻松了几分,听见宗越问她:“这回该把那截手指拿出来了吧?”
孟扶摇掏出手指,宗越看了看,赞道:“竟然知道用冰雪冻住,还好,还来得及。”想了想又为难的道,“出来得急,身边没有曼陀罗花”
孟扶摇平静的道:“没关系。”
这辈子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没有麻药缝个断指又算什么?便是*苦痛万端,又怎能比过戕心之痛?又怎能比过先前在谷中扑倒在那染血雪中一刻,恸至无声?
要不是担心失去一截手指影响以后出手,接不接回,也没那么重要。
她心中最重要的,在前方。
宗越抓着她手指的手抖了抖,身后战北野呼吸紧了紧,云痕默默转过头去,他肩上金刚单脚站立,黄毛向天,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盯着孟扶摇,半晌道:“好!从现在开始爷佩服你!”
宗越取出自己的医囊,点燃火折子将那些用具消毒,战北野和云痕都背过身去,前者默然半晌,狠狠一拳击得雪雾四溅,却也不知道在愤怒着什么。
空气十分沉静,隐约只听见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听见刀针细微的声响,听见宗越稳定的手翻找用具的声响,听见屏息的紧张的忍耐的呼吸——那呼吸不是不用麻药做手术的孟扶摇的,是战北野和云痕的。
明明忍受痛苦的不是自己,他们却更希望能以身相代,而不要看见她的疼痛和苍白,更不要看见她平静忍耐中依旧不灭的笑容。
他们背对着那一角,竖起耳朵,拼命听雪洞之下的声音,宁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偷听黑珍珠和元宝大人身上,以阻挡那汹涌来袭的心痛。
利锐的针尖穿透肌骨,十指连心痛入肺腑,不比那一刀一剑霍然着身,疼痛只在刹那之间,这样的痛是绵密的、牵连的、以为它停息不再却实则无声侵蚀的,如同这一路邂逅的爱情。
孟扶摇眼底渐渐蕴出泪痕,那泪光闪耀在乌黑的眸中,倒映雪地艳红心血。
那泪光不为这一刻彻骨的痛,只为那些人生里满目哀凉却又华美饱满的相逢。
她要记住这一刻焚心的疼痛,记住有过一个人,为她亦曾这般的痛过,甚至也许,从遇见她那一刻开始,便绵绵密密的痛起。
宗越的呼吸一直是除了孟扶摇之外最平静的一个,他的身份使他不能不保持宁静的心态,然而不知何时,这极寒的天气中,一向肌骨晶莹、虽暑热也不生汗的他,竟渐渐浸出一头的汗珠,汗珠滴落,半路上就被冷风吹成冰珠,一串串落在雪地如同泪珠。
有那么一刻,他羡慕战北野和云痕,为什么擅医的不是他们而是他?那样他便也可以转过身,去听老鼠的墙角。
一生里最简单的一个手术。
一生里最艰难的一个手术。
他捧着那残缺的手指,像是捧着自己的心,穿针走线拉出鲜血殷然的印痕谁的心上血谁的心上痕
眼前突然一暗。
刹那间四人都以为,自己痛极眼花了。
然而那一暗之后便再没有亮起,四面的天色就那么一分一分的沉下来,并不是全盘黑暗,也不是呼啦一下就拉下了黑色的天地幕布,而是像沉入被日光照射的浑浊海水一般,随着日光游移,那光影一点点淡去,像被谁抽去了光芒的经纬,瞬间视野空落而混沌。
混沌里,令人猝不及防的风声突然响起!
风声!
无处不在无所不在密集如雨平地生起的风声!
那风声竟然像是不知来处,仿佛就像是从空气中平白生成,刹那星雨,无差别的覆盖了这片不大的空间。
几乎在同时,所有人都动了。
都扑向孟扶摇所在的方位。
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早已将她的方位记得清楚,然而那一扑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面前仿佛突然多了一堵墙。
一堵无声无息矗起的,将这空间分割成无数小块的墙。
而他们就分别被挡在这些墙之间,那些风声依旧源源不断四射而来,再遇上四面的墙互相反射弹射,因为撞击不断,飞行轨迹也就更加千变万幻没有一定之规,于是就更难摸着规律躲避。
几人都怒喝着,试图冲越这无形的藩篱,冲越这穹庐如盖的暗境,然而他们身形动得越快,那些流动的风声就被带动得越加快速,攻击越发猛烈,他们在其中穿越纵横,不仅无法撞毁那无形的墙,也无法摆脱那附骨之蛆一般的风声。
战北野狠狠的撞着那无形的墙,大呼:“扶摇——扶摇——”赤红长剑铿然拔出,虹彩一亮,却瞬间被那无穷无尽的昏暗所掩埋,他双手握剑猛然凌空竖劈,轰然一声连空气都似被他劈裂,恍惚间那墙似也一分,战北野大喜着要冲过去,然而只是刹那间,如同掩埋他剑光凌厉红光一般,那无形的墙再次无声无息矗在他面前,撞上去险些头破血流。
云痕一言不发,抿着唇便拔剑,长剑青光一闪拨回那些风声,又试图将那无形的墙斜挑而起,然而那也是徒劳无功,他是个安静的,虽然焦急却依旧镇定,肩膀上那只却天生是个聒噪性子,金刚大爷在云痕肩上左奔右跳,黄毛直竖,拼命躲着那些风声,一边大叫:“救爷!救爷!爷怕黑!”
它扑啦啦四处乱飞,振翅带起的气流带动得那些风声来势更急,云痕防不胜防,一反身横剑一拍,金刚大爷直挺挺落了下来——安静了。
铁成一柄长枪舞得呼呼有声,他是个磐石般的性子,站定了便不动,所以他身周的风声反而不烈,被他舞得密不透风的长枪都拨回去,铁成大声呼唤:“主子——你在哪——”
姚迅是几个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个,但是轻功却不比任何一个差,匿鲛族自幼的训练让他身如游鱼滑腻灵便,行动间不似战北野孟扶摇风声虎虎,他身周的风声也不烈,但是很少打架的姚迅还是很懒,干脆往地上一趴,一趴之下忽觉四面风声止歇,愣了一愣大叫:“主子!趴下来不动就好啦”
此时如果有天神凌空下望,便会看见一幅诡异的情形,几个人在一处不大的空间里,看似离得很近,却相互之间无法看见也无法接近,每个人都被透明的屏障隔在一片灰暗之中,像是迷宫之中,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房间之中努力试图走出,有时几乎近在咫尺,手指一递就能碰着,偏偏越不过去,于是每个房间之中呼号奔腾飞越战斗,闹得不可开交。
只有一个房间,是安静的。
宗越和孟扶摇。
天色一暗的刹那间,宗越和孟扶摇都是坐姿,最不方便的迎战姿态,本来战北野几人都在身边护法,也不怕什么袭击,不想这阵法毫无征兆便发动并将众人隔开,等到孟扶摇直觉要跃起,已经慢了一步。
风声奇急,劈面而来。
宗越突然一伸手,将她按了下来。
随即他身子一斜,挡在了她的前方。
风声飞越,从宗越背后的方向冲向孟扶摇,他若冲天飞起应该可以避过,然而他不过极其轻微挪了挪身子,只求挡住孟扶摇而已,连手中刀针都没放下。
风声一歇,混沌中隐约听见叮当声响,宗越身子微微一震。
孟扶摇立即醒觉,问:“你受伤了?”
“没有。”宗越答得简单,甚至还有几分讥诮,“我又不是你,动不动就掉牙断指,血肉淋漓。”
孟扶摇听他毒舌,无奈的笑了笑,两人都没有动,第一波的风声过去便没有被再带动,除了一片沉重的昏暗,一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孟扶摇想起身,宗越道:“别动,让我缝完。”
孟扶摇皱眉,心想这什么都看不见你怎么缝?接手指手术本就是精细活,现代医生都要借助仪器操作,就算宗越号称绝世神医,眼光利如飞鹰手指灵巧绝伦,但能把它缝上去做个样子就很了不起了,这一片黑暗之中,还能怎么做?
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虽然是暗魅的容颜,但是宗越身上的药香似乎更浓了些,按说他现在已经是一国至尊,再也不用亲自施展医术,为什么药香反而更重了?
身侧宗越紧紧抓住她手指,手下动作竟然一如往常,稳定轻捷,便如看得见一般,孟扶摇震惊的感觉着那动作,问:“你看得见?”
宗越根本不屑于回答她这个问题。
四面一片黑暗,暗境中,危机下,态度不佳的男子,专心而细致的只顾替她接上手指。
暗境之中,听得见他平静悠长的呼吸,如同他的动作一般,因为稳定而令人安心,孟扶摇静静的听着,突然于这跌宕凶险一路风波之中,寻着一丝恬然的温暖。
然而手上突然滴了一滴什么液体,皮肤一湿。
孟扶摇伸手就去摸,宗越却一拂袖立即将那点湿润擦去,淡淡道:“抱歉,流汗了,你太不合作。”
孟扶摇哭笑不得,手指再去摸已经摸不着什么东西,她隐约有些不安,突然觉得空气中似乎多了一点血腥气,而那气息似乎是刚才宗越拂袖带来的?
她轻轻移动手腕,试图凑近宗越衣袖,宗越却突然一让,道:“别乱动!”
他声音似乎有点发颤,孟扶摇目光一跳,道:“蒙古大夫,你老实点别玩花招,不然我可不管什么能不能动”
宗越突然松手,欣然道:“好了。”
他手一松,孟扶摇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滑向她的手腕,宗越的身子刹那间也一软,孟扶摇伸手去扶,口中突然被塞进苦苦的物事,入喉便化了,黑暗中听得耳侧他低低道:“催活血脉有奇效”
孟扶摇“嗯”了一声,抬手就试图去摸索他哪里受伤了,宗越喂药的手却没有放开,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抚过,手势轻而细致,像是抚摸着最珍贵的瓷器。
黑暗中,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之声响在耳侧,呼吸灼热,拂过她颈侧,孟扶摇一让,却听宗越低低道:“扶摇”
这声音微微低哑,低哑中生出淡淡的磁性,每个字都回旋往复,有种别致的动人,竟然是属于暗魅的声音。
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突然听见这个记载了一段特殊经历的声音,孟扶摇有一瞬失神,想起轩辕皇宫之巅和那艳丽男子相遇,惊神弓下那人以身相代,背上燃起的灼热的火。
和晶莹的宗越截然不同的,一个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如同白日里宗越永远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而暗魅属于黑暗,属于黑暗中流光荡漾的旖旎。
“扶摇”宗越语气轻轻,暖风一般拂过,或是秋日阳光下澄澈的湖水,泛着粼粼的金光,每个音色的波纹,都浮游荡漾无声飘摇。
“只有做暗魅我似乎才可以尝试着靠近你”
他手指细细在她脸上抚过,似乎要将孟扶摇的轮廓用指尖一一记取,孟扶摇偏开脸,他却轻轻道:“只有在你面前做暗魅,有些话才能说出口扶摇,你还在怨我是么?”
叹息一声,孟扶摇道:“没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怪过你,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朋友”宗越似乎无声苦笑了笑,随即低低道,“一生能有多长?相遇过已是幸运”
孟扶摇仰起头,不让即将流出的眼泪奔下眼角一生能有多短?一生能有多长?短如流星刹那,似乎还是那年初初相遇,转眼间便要各奔东西;长如三生三世沧海天涯,一路艰难前行,他的方向却遥不可及。
“我知道你终究要离开。”宗越抓住她试图推开他的手指,唇瓣轻轻碰过她指尖,“让我记得你更清楚些”
属于暗魅的细腻和缠绵,在黑暗中密密如茧将她包围,微冷的空气皆化为水,想将心爱的女子纳入,孟扶摇却只是坐着,平平静静,仰望着北方,清清楚楚的道:“忘记我吧,忘记跋扈嚣张的孟扶摇,你的天地在轩辕,我的道路在前方。”
“忘记谈何容易。”红唇如火的男子微微苦笑,一生能有多长?拥有便觉得短暂,失去便觉得漫长,哪怕属于他的一生不够长,那相思的煎熬也足以将时光漫漫拉远,从此日日,都是苦熬。
然而她在路上,永远在路上,无法追及的路上。
轻轻叹息不再说什么,宗越悄悄往口中塞了一枚药丸,随即去拉孟扶摇的手,手刚伸出,便突然被大力一震,无声滑落。
与此同时,孟扶摇也震了震。
四面的空气,突然浓厚起来,像是平白增加了重量,而黑暗之中,遥远的地方,隐约间似生起巨大的震动,仿佛一个来自洪荒的巨人,正踏着令大地颤抖的沉重缓慢脚步,一步步,逼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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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巅,神吼之地,冰洞彻亮,映着晕迷之人微微苍白的脸。
风无遮无拦的穿越前后贯穿的冰洞,呼啸凛冽,将陷入黑暗中的人森凉的唤醒。
天色将亮未亮时,长孙无极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握了握左掌心,随即欣慰的舒一口气。
那丝绢还在。
极度的疼痛过去,肢体已经麻木,他一根根的舒展开手指,任丝绢垂落,绢上字迹保存完好,密密麻麻。
他一眼瞟过去,便浮起微微笑意。
果然没有猜错。
来自一段无人在意的旧事的记载,是打开三百年前祖师羽化之谜的钥匙。
三百年前,长青神殿创教祖师飞升之时,选择的地点就是接天峰九天之巅。
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他在九天之巅上渡过。
按说这类祖师飞升的地点,应该作为圣地保存下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接天峰九天之巅,竟然成了羁押重犯的禁地。
就如同创教祖师的生平一般,前半截光辉灿烂人人熟知,最后飞升前的种种,各代殿主却一直讳莫如深,明明应该大肆宣扬引以为耀的飞升,说起来也就是干巴巴一句:祖师功成,顺利飞升。
很多年来,没有殿主命令,谁也不能上峰,而因为接天峰的恶劣的环境,对人身伤害极大,也没人愿意冒险爬上去吹风。
于是三百年来,只有受刑囚徒才会被困在那里。
一百五十年前那位刑架上的夜叉大王,全部的精神用来疼痛嘶吼,怒吼命运不济,一百五十年后的长孙无极,却完全是有备而来。
很多年前,学武奇才的少年,在别人对着浩瀚如烟海的武学书籍头痛时间不够用的时候,他却早早完成自己的进度,悠闲之下,四处找闲书看。
与其说是找闲书,倒不如说是有意寻找前人的未解之谜,当所有弟子都对代代流传的说法唯唯诺诺全盘接受之时,少年却不以为然——事有反常必为妖,那些数百年前的故事,必有隐情。
在长青神殿这种地方是没有闲书的,找遍全殿,最后才在藏书楼的联排书架之下,找着了用来垫架脚的一本脏兮兮的册子。
册子不是书,只是一本手写的杂记,混在一堆残破的书籍里,被人随随便便扔弃,册子中内容很杂,天文地理风物人情都有涉及,像是一个人行走天下所记的日记。
册子上内容不多,文字却是博大精深才华内蕴的,唯一有点奇怪的,就是册子的所有空白地方,都画满了大大小小的莲花。
莲花越画越灵动,越画越美丽,到得后来看起来颇有几分妖异,灼灼盛放在那些迷幻的字眼间。
而册子上的内容,到了后期也开始混乱。
像是一个人的呓语,又或是两个人的对话,又或是午夜里喃喃的倾诉,带着梦幻的迷离和柔软的绽放。
那些句子散落在书页上,五光十色而又混沌不清。
到得后来,其间意思,连聪明绝顶的少年也已经看不懂。
他只是翻着那册子,为那些像是静夜迷思里发出的疑问感叹惊讶迷惑而渐渐感到震惊,即使不明白那字里行间的意思,他依旧可以敏锐的捕捉到那些混乱语句中隐含的诡异,像是无声跳动的迅急的脉搏,响在心深处,声若晚钟。
“它什么时候能再次出来呢?想她”
“她一笑秀若芙蕖,光风朗月它在我掌中,温柔细致,任我握住我的手指和她一般长度果真美好”
“这一生怕是不成了但望但望终有一日”
一会是她,一会是它,语句也是奇异的,一个人,和手指一般长度?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诡异,匆匆翻下去,最后一页上,却另有一句话。
“月圆之夜,九天峰巅,斜光照影,法在其中。”
这一句话字迹潦草,混在一堆胡乱涂抹的古怪线条之中,稍不注意就会漏过。
少年却是个有心人,知道但凡这些不着痕迹的,往往却是极其重要的事,默默记住了,有心想去九天之巅看看,然而九天之巅守卫森严,而他身份高贵,无论到哪里都跟着一堆人,师父又时时相召,实在不太方便,再后来,他学艺有成,提前下山,去担负自己本身还有的一堆责任,回山很少,偶尔回来时机也不对,这事便搁下了,然而多年来,却从未将这句话忘记。
时隔多年,他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呼应了天意的召唤,揭开了这个尘封数百年的谜。
丝绢握在掌中,凉凉滑滑,缠缠绕绕,像这命运兜兜转转,看似早已绝人之路,其实转角就在前方。
只要有心,经得起时光和磨难的考验,终可破开前阻的藩篱。
纵天意森凉,然强者之命,永握自己手中。
月光和冰光交织在一起,一片灿亮的白,倒映苍穹如水,那一片琉璃清明世界里,血迹殷然的男子,展开手中丝绢,笑意浅淡,如初雍容。
然而笑意方起,他面色便微微一变。
风声里,隐约就在不远的地方,有私语声、衣袂带风声、武器和冰壁轻微相撞之声,若有若无的顺风飘过来。
于此同时,无声无息如这不化雪雾潜近来的,还有
杀气!
第十二章 诸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