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六十章·“In your eyes.”(1 / 1)
白发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着,像是逐渐融化的细雪。笔下乐 www.bixiale.com
在她最后的眼神中——唐——终于看到了春天。
可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连她都活不下来?为什么为了留住人类的历史为什么连一个老奶奶都要这样痛苦地死去?
他哽咽着抱住了她无头的尸体,泣不成声。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了留住一个时代,人类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从那以后,他戴上了面具。
领袖不需要外露的情绪。他在乎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敌人威胁他的道具。
所以——倘若领袖冷情冷性,彻底遮掩住自己的情绪,成为人们赞颂的一个冰冷的石像,那便不会有人因他而受伤。
一个又一个人走过,是一把又一把火炬的交替。
跨越前人的尸骨,默默无闻地倒伏于烈火。
唐一直站在白骨之间,承受着能压垮脊骨的负重,念诵着他们的姓名,背负着他们生前的故事。
——直到窥见曙光之时。
苏黎先女士的研究进程很快,她有一名叫“林玉子”的医生同伴,在她们的带领下,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已经初具雏形。
一天夜里,苏世泽站在唐的房门前。
门内,唐斜靠在椅子上,歪着头,右手仍然维持着写字的动作,面前是数以百计的行军记录。他戴着面具,眼睛闭着,像是在写字的时候突然睡着了。
直到苏世泽走进去,为他盖上被子。唐才睁开眼,继续写明天的军事安排。
“唐。你已经戴了太久的面具了。”苏世泽望着他。
月光从窗外洒落,勾勒着唐棱角锐利的漆黑面具。这枚面具是一张恶鬼面具,有着狰狞的羊角,为了震慑那些不服气的人们。
唐笔尖一顿。
“好久没看到你的脸了,能取下面具,给我看看吗?”苏世泽说。
唐犹豫了一下,取下了面具。
苏世泽盯着唐,看了很久。
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唐的年纪却不大。他的容颜依然带着年轻人的滞涩,眉目依然决绝,然而这些情绪都会被藏在恶鬼面具下,不会有人看到。
——他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冰冷的象征。一种战争的金属勋章,或是一面旗帜。人们只要看见他,就知道灯塔的光芒在这里,至于他的内心会如何动摇与痛苦,没有人能够触及。
这不重要。
对于一座灯塔,人们只会关心它的光芒亮不亮,底座够不够坚固,不会关心它是否会感到痛苦。
苏世泽就这样盯着唐,看了许久许久,视线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将他不会再示于人前的这张脸完全刻印在脑海里。这时唐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有一张人类的脸,而非一张冰冷的面具。
他没能明白苏世泽在看什么,直到他也与苏世泽的眼神对上。
在苏世泽的眼里,唐看到了许多东西。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幻觉了吧——不然怎么会看到那么多清晰的意象,俱浓缩在一个人的瞳孔中?
——纷飞的白鸟,盛开的鲜花,隽永的诗歌与绘画。
太美丽了。
令人想要落泪。
他微移视线,看到柜子上的一排排相片——那是在战争初期,曾经与他极为熟悉之人,他们的影像,他都保留了下来。
奥迪斯,劳逊,蜜雪莉雅,玛莎
“还要继续吗?”苏世泽搬来一个椅子,背对着他坐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很长。
“嗯。”
“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快出来了,到那时,所有人都会想起历史了”
“嗯。”
“但那还不够,神灵能够抹去我们的历史,就能抹去第二次。我们还是要战斗,直到圣盟军不复存在,直到人类不再屈从于神灵,直到神灵收回成命。”
“嗯。”
“道阻且长啊,唐。道阻且长”
“是啊。”
“不过,我知道你会继续下去的。到了成功的那一天——我想和伱去你家乡看白色的朝颜花,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遍地都是漂亮的朝颜花,如果能在年节时找到一朵白色的,一辈子都会平安幸福。”
“好。”
“到时候,我们也给大家摘下白色的朝颜花吧,放在大家的墓前。”
“会的。”
“唐。其实我真的很希望能有那一天啊,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在这场战争中离开的。”
“我不能辜负他们离开前的愿望,我不能不走进春天里啊”苏世泽的声音越来越低。
“”
唐回头,才发现苏世泽已经睡着了。月光洒在他有些沧桑的脸上,他们的眉眼都是相似的疲惫。
椅子相互背对着,唐很难反手去触及苏世泽。于是他仅仅是回头望着,没有触碰,望了许久,直到月光推移,一抹晨曦自远山亮起。
这里靠近龙城边关,高山连绵。
桌上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依然热着,唐打开盖子,望着氤氲的热气,一饮而尽。
喉咙传来微弱的痛苦,他才意识到这杯水很烫。他的五感已经相当模糊,连水温都难以分辨。他承载了四十四人的情绪与记忆已经太久了,此前从没有传火者活了这么长时间。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在越来越差,连平稳的走路都很困难。
“”
他望着苏世泽,视野里只能看见一圈模糊的月光。
仿佛一切都化为了月光。
他走到一个保温的柜子前,将里面的一朵白色朝颜花取出——这是战火蔓延到他的家乡时,在家乡被毁前,他留下的朝颜花。
他没有告诉苏世泽一个残忍的真相——家乡其实早就已经被毁了,被他们亲手掀起的战火摧毁了——也不会再有白色的朝颜花了。
他将这最后一朵白色朝颜花放在苏世泽的左胸口袋上,用勋章“咔哒”一声扣紧,仿佛交接了什么。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眉眼放松。
然后,在这片战火烧尽的土地上,在这间布满死者名单的房间里,在这片漂亮而柔软的月光中——
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沉静柔软的笑容。
与他祖母玛莎的笑容,一模一样。
恍若月光。
鲜花真美啊。
替我去看吧。
【no.46 link the fire(传火者)·shize su(苏世泽)】
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在一天早晨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一个平凡的早晨。
窗外的大雁掠过关山,白雪纷扬,保温杯还在飘着热气,桌上的行军记录还停留在写了一半的部分,笔尖流出几滴墨水,让人仿佛觉得唐还会拿起笔把它写完。
墙上还悬挂着几张照片,是他与祖母玛莎早些年前旅行的照片。小镇满园的朝颜花中,老奶奶和青年牵着手,朝着阳光灿烂的方向走去,仿佛他还会继续走下去。
但他确实是死去了。
无论是过重的领袖压力,还是足以压垮身体的精神负重,都让他没能再睁开眼。
在看到趴在桌上、仿佛沉眠的唐的时候,苏世泽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眼眶也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唐死去后,接下火种的,会是他。
苏世泽接过了前四十五人的记忆与情感。
依照唐生前的要求,苏世泽没有向任何人公开这件事。他悄悄埋了唐,埋在后院的花园里,在朝颜花的簇拥中,没有一个人瞧见这场葬礼。名震四方的盟主大人,没人知晓他死去的那一天。
生前那样柔软的人,死后也仅仅只剩下了冰冷的无字墓碑,和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朝颜花。苏世泽试图与他说话,但唐不会再回应他了。
苏世泽拍了拍墓碑,宛如那天他拍上唐的肩膀,表示会一直站在挚友的身边如今也是一样。
那么渴望看到春天的人,还是死在了半途。
苏世泽平复着情绪,让自己坚强起来。
碰触白色朝颜花的一瞬间,就在这一瞬间。
苏世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随后,原本干涩得没有一滴泪的他,突兀地红了眼。泪水忽然滚落,仿佛从空无一物的心中坠落。他咬紧牙关,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
花瓣上,刻着三行小字。
【不必为我没能跨入春天而难过。】
【其实我早就看过春天了。】
【——in your eyes.(在你眼中)】
大雁南飞,关山淋雪。
苏世泽回到房间,拿起了桌上的恶鬼面具。
他照着镜子。
——缓缓地,将它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苏世泽。”苏世泽站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反复练习自己的嗓音。
“春天。”
“鲜花。”
“爱。”
他不断地念诵着各个词汇,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声音,直到与唐的声音等同。
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是不能死的,无数人需要这个“灯塔”。
所以,“唐”不会死。
他的手指按压着面具边缘,将自己的脸完全遮住。他穿上唐的衣服,一剪刀剪断了自己的鬓发。他用着唐的声线,模仿他的口音与小动作。
——你所未践的理想,由我践行。
——你所未实现的明天,由我创造。
你的一切,由我,继承。
那夜清冷的月光已然逝去,他还在一天天变老,唐却永远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时候,那位满怀理想主义的年轻人的时光被定格了,不会再往下走。
苏世泽念诵着古老的歌谣、诗词,让自己能够坚定地迈开脚步,推开房门,直面千万道满怀期许的视线。
然后,
作为人类自救联盟的盟主,作为都市守护部的副部长——
站在高台,张开双臂,张开嘴,高呼——
——你要高举手中文明的炬火逆风前行。
——你要高举手中历史的辰星逆流而上。
即使它炽热的火舌会舔舐你的双手,你的身躯,你全身上下每一处血肉,将你燃烧殆尽。
它在你的血液里奔流,不停地奔流,直至流向下一位传火者,流向每一位传火者——
然后汇聚成大海,
汇聚成黎明初生。
从今天起——
你即是我的【马甲】。
我即是你的全部。
其实我早就看过春天了,
在你眼中。
【no.47 link the fire(传火者)·lixian su(苏黎先)】
第四十七副画,黑发披肩的女人手捧蔚蓝色的玻璃瓶,微笑着站在满堂花树下。
花树枝繁叶茂,腊梅般的花朵点缀在叶片之间,墙壁爬满苍白的玫瑰。
她坐在弦琴前,低吟浅唱。
“那火花曾经匿身于巴格达退潮中的火花”
“难道要我吟唱革命者的血,”
“让暴君以后不再荼毒生灵?”
“难道要我探究野蛮的轨道,”
“以便我们的日子和思想变得文明?”
“你怎么默不作声?”
直到一名棕发女人走到她身边,轻声道:“黎先。战线后缩了,为了保证特效药的安全,我们得带特效药逃走。”
苏黎先停下拨弄弦琴,微微笑了:“那走吧,玉子。”
当苏世泽去世后,火种递交到了苏黎先手中。她是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正在研究没有副作用的特效药。林玉子则是她的医生同伴。
士兵们护送着她们二人离开了这间研究所。苏黎先一直承载着前四十六人的记忆,为了保存自我,她空闲时会和林玉子一起练习绘画和弦琴,用热爱来时刻记住自己是谁,她的存活时间超过了唐与苏世泽,才等到了特效药诞生。
这间研究所里,布满了她的绘画与种植的花朵,还有一架林玉子送她的弦琴,可惜,没办法带上了。
“玉子,我们会走进春天里,对吗?”
逃亡途中,苏黎先坐在后座位,紧紧握住林玉子的手。她微微笑了,灿如鲜花。她的容貌依然年轻,眉目弯弯,对世界的热爱是最好的驻颜术。
“当然。”
林玉子握紧她的手,摩挲她无名指的戒指。
“我的孩子苏文笙。当我接过玻璃瓶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一生不能再接近他,甚至不能与他通讯。”苏黎先低声道:“否则,圣盟军就会怀疑,他成为了下一个传火者。只有我永远都不与他见面,他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是为了保护他,但这是我一辈子中最遗憾的事。”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
她打开项链里的夹层,里面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她捧起项链,缓缓吻上。
“你是一个合格的英雄。”林玉子抱住了她:“我也很想念我家易钟玉,他才十岁”
在逃亡的车上,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捧着灿若辰星般的玻璃瓶,缓缓与她的挚友相拥。她们诉说着对孩子的眷恋与不舍,手握火种,企图以渺小战胜至高。
共同承载着同一份火热,同一份轻飘飘的重量,同一份烧灼。承担同一份后果。
“长大吧,长大吧”
迎风灿烂的花圃中,车辆飞驰而过,将所有的厮杀、所有的追赶都抛在身后。
苏黎先的歌声漂浮着,仿佛自由的鸟儿。
“我的孩子啊。”
“你要长成一个让自己骄傲的人。”
“你要长成一个自由的人。”
“向着白鸟高呼,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孩子啊,孩子啊,请别一去不复返,请别一去不复返。”
“我不能辜负他们离开前的愿望,我不能不走进春天里啊”
“妈妈多想看见你长大”
“长大吧,长大吧。”
“link the fire.”
她微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代她走进春天里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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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六十章·“In your e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