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一)(1 / 1)
“什么?石敬瑭活不长了?”将吃了一惊,“四哥,难道你看出他患了重疾?”
“他身子无恙,可他这后晋已是沉屙难治,这也算是自食恶果吧。”智淡淡摇头,“你说,我为什么要提醒他,让他留心今日帅帐中的细微事呢?”
将低头思索起来,这一次,他希望能自己想通原委,而不是再次从四哥口中获知答案。
草原另一端,晋军也已拔营起程,想到不日就能返回中原,晋军们一个个眉飞色舞,虽然此行无所收获,连辛苦夺下的涿莫瀛三城也要归还,但在寻常军士心里,比起能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石敬瑭在近卫的前呼后拥中登上御驾马车,他本想对军士们说上几句,激一激士气,但看见晋军们期盼归家的欣喜,也不再做画蛇添足之举。
“智一定会说,朕是在自食恶果吧?”石敬瑭苦笑,这一天里,他苦笑的时候大概比一生中加起来都多,今日之前,他似乎很少流露这种无奈亦无解的表情,辜负了一生中最信任的人,也算是该有此报吧?
扪心自思,石敬瑭心里最信任的人便是他的皇后李永宁和唐明宗李嗣源,只是他很少敢让自己去回想这被他辜负最多,也是永远在他心底留有一席之地的两人,比起来这两人,被视为左膀右臂的刘知远也只能在他心里排第三位,至于儿子石重睿…只能多为他操点心了!
石敬瑭又再苦笑,他拉开车帘,想把驱骑在车护卫的刘知远唤上车来,和这员爱将说几句知心话,但他的手臂刚一触动帐帘,脑海中忽然掠过了智的提醒。
“智为什么要让朕好好回想今日帅帐中发生的事情?”石敬瑭蹙眉,目光停止在刘知远坚忍如山的背影上。
“四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险些要和石敬瑭动手一事有蹊跷?”将摸索着问。
这时,飞,猛,纳兰横海几人也凑了过来,猛笑道:“哪里蹊跷了,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给吓住了?”
“石敬瑭不是被我们吓住的,他是自己度清了形势。”智缓缓道:“今日一见,你们也都看出,石敬瑭这个人,说他狡猾似狐,他比狐多了几分凶狠,说他凶猛如虎,又比虎多了几分阴险,他会一时意气用事,可一旦审时度势,又会很快冷静下来,明知事不可为时,他甚至还会很显几分度量的退让,所以说,此人真正是头狡诈多智的老狼,这样的人,在洞悉我幽州战力后,又怎会轻易跟我们撕破脸?”
“可那时候的形势真的是一触即发啊?不对!”将认真回想当时之事,突然道:“是刘知远,使当时局势险些转恶的人,是刘知远!”
“就是此人,若非石敬瑭阻止,今日在帅帐内就是好一场恶战!”智低声道:“我固然低估了石敬瑭,可真正低估的人还是这后晋第一名将。”
“这刘知远很忠心,也很有胆量啊!”纳兰横海接口:“智王射了一弩吓他,他反手就拔出弩矢,还一步不退的挡在石敬瑭身前,要不是有他,那些晋军刀斧手也不会鼓起胆来跟我们反对。”
“小纳兰说对了一半,当时那些刀斧手确实是被刘知远激起血性。”智向纳兰横海点了点头:“那你说,我那支弩只是想震慑他,射的也只是他肩甲,根本没伤到他,刘知远为什么要拔出弩矢握在手上?以当时的情景,他就算从桌上捞个菜盘子当盾牌,也要比握支弩在手上更有用。”
“哎,这么想想好象是有点不对劲!”可到底不对劲在哪里,纳兰横海一时也想不出来。
“刘知远应该知道石敬瑭不想开战,但他当时的举动却象是要激起一场混战?”飞也沉吟起来,这几兄弟悟性都极高,一静下心来慢慢分析当时情势,立刻品出了蹊跷处,“刘知远寡言内敛,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应该不会做这莽撞事…”
“我明白了!”将突然打断,“刘知远不是忠心护驾,他是想趁乱杀了石敬瑭!”将的神色忽变得悚然,“此人好险恶的心计!他挡在石敬瑭身前,就是在等刺杀石敬瑭的机会,故做忠诚激起晋军血性,其实是想引发混乱,他离得石敬瑭最近,只要我们两边一动手,他就能在肘腋之间刺杀石敬瑭,轻易就把帐赖在我们兄弟身上!”
“所以他要拔出四哥那支弩,因为他就是要用这支弩刺杀石敬瑭。”飞也变了颜色:“混战当中,石敬瑭遇刺,又是死在四哥那支弩下,谁都不会怀疑到刘知远头上!”
智很满意两个弟弟自己推测出的事实,“这就是刘知远的用心,谁能想到,忠心耿耿的后晋第一名将,竟是如此凶险之人!”
“刘知远为什么要这样做?”纳兰横海越想方才一事越觉心惊,待看见智幽深的眼神,才恍然道:“原来他也想做皇帝!他的忠心全是做伪,为的就是得到石敬瑭的信任,再找机会取而代之!可刚才真要动手,刘知远就算成功刺杀石敬瑭,难道他就一定有把握坐上皇位?”
“刘知远的心思,远比你们所能想到的更为深远。晋朝不止他一员战将,他若敢在石敬瑭死后冒然夺宫,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种人又怎会把自己置于此等被动境地?”智沉声道:“如果石敬瑭刚才死于帅帐,刘知远就会护送石重睿回中原,再把无法拉拢的军队留在辽国,让他们丧命在我们手中,而他回到中原后,首先就会把石重睿捧上帝位,石重睿这种纨绔子弟除了沦为他的傀儡别无出路,等刘知远理清朝中形势,再借口要出兵为石敬瑭复仇,很容易就能独揽兵权,兵权在握,那他也就成了实质上的皇帝!”
“难怪!”飞一击掌:“营门口的时候,他会这般维护石重睿,生怕石重睿和我们起冲突,原来在他心里,石敬瑭可以死,石重睿却要活着成为他的傀儡!”
“这个人的心思,也太恶毒了吧?”纳兰横海想着刘知远的一举一动,只觉遍体生寒,“我还一直把他当好人,就连在帅帐里见他想跟我们动手,也挺佩服他的勇气和忠心,还惋惜这么有气节的汉子居然会为石敬瑭卖命,想不到石敬瑭狡诈阴沉,他却更是两面三刀,满腹鬼蜮!”
“呦!成语用得不错,你个女真娃娃越来越胸有点墨了。”猛无心无事,也不把刘知远的险毒放在心上,却时刻记得占纳兰横海的便宜:“你的出息都是我这兄长的功劳吧,还不多叫我几声大哥?”
“大哥你一边歇着去!”纳兰横海一句话支开猛,随即问智:“智王,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可怕之人?他这份心思和伎俩,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只是为了个皇位,他的心思就要深到这种地步?”
“只是个皇位?”智轻笑,“便是这皇位,已然足够,石敬瑭不是说过好一番豪言,说为得皇位,不择手段,骂名千古也是在所不惜啊!纳兰,你既拜我为师,又要与我一同抗战黑甲,这人心的险恶处,你以后还会见得更多。”
“智王在,我不怕!”纳兰横海指了指猛:“再说我有这仁兄在,我也真没什么好怕的!”
“贤弟此言大善!”猛大喜,又拍**:“放心,有我护着你,你决然吃不了亏!”
纳兰横海噎了噎,叹气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外面人心再恶,有你这没心没事的人在边上,我还是会觉得自己挺老成的。”
不理猛的目瞪口呆,纳兰横海又问智:“智王,我还有些不明白,你临走前特意提醒了石敬瑭一下,却没有直接点破,是不愿石敬瑭误会你在挑拨离间,所以要让他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是吗?”
将和飞两人齐向纳兰横海一竖拇指,“小纳兰,脑子挺灵醒啊,这都给你想到了,不愧你喊四哥一声师父!”
“不错。”智也向他一笑,“纳兰,你能想到这层,已是难得。那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要提醒石敬瑭?”
“为什么要提醒?”纳兰横海一怔,他能想通智为什么只是含糊提醒石敬瑭,却还真未想过智为什么要出言提醒:“是觉得刘知远用心太险恶,你看不过去所以提醒?”
智笑而不语。
纳兰横海挠挠头,“那是因为石敬瑭肯退兵,又白给我们三万两黄金,所以卖个人情给他?”
“我可不习惯做这卖人情的事。”智笑了笑:“纳兰,你就没有想过,其实我的用心也很险恶吗?”
“啊!”纳兰横海大吃一惊,顿时想到,有了智对石敬瑭的这一出言提醒,刘知远在石敬瑭生出戒心后,固然无法再继续隐藏他的二心,可凭刘知远的隐忍和军中名声,石敬瑭要对付他,也肯定会大费力气,也许就,因为智这一句话,后晋朝堂就会风云突变。
但以纳兰横海对智的尊敬,却无论如何不会去想智的用心是否险恶。
“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但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是这世上心术最恶之人!”智看着纳兰横海,淡淡而笑,纳兰横海注意到,智虽然生性淡漠,但并不似刀郎这样冷口冷面的不见笑容,相反,智时时都会淡淡而笑,只不过,智的笑意永远只停留在嘴角,很少会延展到眼中,这样的笑其实冰冷,与其说是开怀而笑,更象是对世间种种的讥讽和洞察人心的冷笑。
很少看到,智脸上有真正由心而起,由衷展颜的微笑。
印象中,似乎只有那次在密林中狙杀铁胆剑卫时,因为自己一番孩子气的话语,智为之朗声长笑。
“石敬瑭背主卖国,刘知远貌忠实奸,能让此二人豺狼相斗,我很快意。”智淡淡道:“纳兰,这世道人心险恶不假,可你也该知道,你的师父,或许也是这世间种种险恶之一,所以…”
“智王,为什么你总要把自己说成是坏人呢?”纳兰横海苦恼的说了一句,也不管智什么表情,又补了一句:“反正我说来说去也就那一句,能不能学到你的本事,我心里没底,我只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智彻底无语,满腹借事而论的教诲,忽然消散一空。
“我算服这小子了!”将哈哈长笑,用力在纳兰横海肩上一捶,“四哥,我是真的羡慕,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窝心的徒弟,什么时候我也有这福气收上一个!”
纳兰横海被将捶了个趔趄,趁机转脸去看智,只见智面色错愕,嘴角微勾,似还泛着先时淡然冷笑,但渐渐的,似有些无奈,似有些感然,嘴角笑意延伸而上,直渗眼中,随之而起的,却是舒心微笑。
于是,纳兰横海也笑了起来。
猛被纳兰横海奚落了一通,赶着还嘴:“这徒弟就是自己送上门的,撵都不走!反正我看不出他有啥好,还净乱辈分!”
可惜他的哥哥们都不理他,飞策骑来到纳兰横海身边,笑道:“小纳兰,你与我四哥的这一世师徒之缘,是你之福,也是我四哥之幸。”
纳兰横海又挠挠头,看着智嘿嘿直笑。
“有那么好笑吗?”智白了这徒弟一眼,想了想,他却笑容更欢。
这世上,纵有遍地人心鬼域,亦有这千金不换的坦荡赤诚,否则,千古年华,又何来这许多可歌可泣之事?
一路谈笑,很快便近幽州地界。
“智王,斥候回报!”先头探路的荆棘枪统领原虎快马而回:“城外十里处,公主殿下车驾亲迎!”
“呦!劳军的来了!”将和猛两个好事之徒立刻凑到一块:“不是跟着四哥出来,哪有那么大阵势?”
第一百一十一章:人心险恶(一)